任明山的人物印象
任明山先生,字欣树,江苏如东双甸人。1913年出生,1935年毕业于之江大学。师从钟太、、夏。早年学的是文字、音韵、训诂,后来专攻经学。抗战初期,之江大学迁至上海,在租界的慈书楼租了几间房作为教室,任先生在之江做中文讲师。
七七事变后,我家从北平逃到上海。我母亲怕我荒废学业,就请任老师通过我的老朋友之江教务长胡路生教授教我中文,为高考做准备。
我每周去任先生的住处三次,每次一小时。当时任先生住在一丁盘路的一条胡同里。这条巷子是一排战后匆忙修建的两层简易建筑。当时由于租界难民的涌入,人口骤然增加,许多被称为新式弄堂的简易建筑被房地产开发商建了起来。任先生住在一栋大楼的底层。
我第一次拜访任先生,看到他穿着长袍。他个子不高,但眼睛炯炯有神,表情凛然。在我和他的接触中,他似乎从来不笑。他不是一个内向的人,也很直爽。他绝不会为了敷衍别人而附和别人。他很有原则,上课从来不跟我说闲话。任老师虽然冷若秋霜,对人对己都有严格的要求,但他从来没有望而生畏,觉得凛然不可及。他教我的时间不长,一年左右,但是教了我三门:《说文解字》、《庄子》、《世说新语》。《说文解字》是按照偏旁部首一个字一个字讲的。庄子用的是郭庆范的集解,他教过内篇和外篇,而杂篇没有时间教。《世说新语》是他指定我自己读的。我每周三次去他在一鼎盘路的家上课外课,有时他也想让我去慈书楼的之江大学听他的讲座。任老师专心听讲,声音很大。我在他班上的时候,虽然只有我一个人,他还是用同样洪亮的声音给我解释。
任先生过着简朴的生活。他的卧室只有几件木制家具和一把休息用的扶手藤椅,其他什么都没有。我每次去他家,都看到他坐在书桌前,孜孜不倦地学习,一刻也没有闲着。他经常看三礼之类的,都是线装书。后来任先生在礼仪方面有所建树,大概与他早年的刻苦努力有关。书桌上还有一个小砚台和一个小朱砂墨。我去的时候,他要么埋头学习,要么用毛笔在书上圈圈,要么在眉毛上批注。他用小号字体书写,漂亮而准确。任老师教我读《庄子》,每次遇到难句,他总是把重要的注释一一讲解。最后分析判断一下,给我解释一下哪个不合理,哪个莫名其妙,哪个最合适。如果所有的笔记都不合适,他自己也看不懂,他就会采取怀疑的态度。比如《养生大师》中“穷为薪”这句话,他是对的。
在我的记忆中,任老师批评过我几次,但从来没有表扬过我。我不能责怪他严格。当时忙于抗日救国的工作,不明白知识的价值和意义。以至于和任老师上课经常迟到,有时甚至缺课。任老师很生气,指责我散漫。有一次,因为我没去上课,他从一丁盘路跑到我家古八路,留了张纸条说等不了多久,问我为什么不提前请假,把这事告诉我妈。回到家,看到纸条,被妈妈骂了一顿。虽然我有些不高兴,但我没有向他道歉。然而,多年以后,每每想起,他那张瘦弱的脸,两只明亮的眼睛,洪亮的声音,都会出现在我的面前,让我感到愧疚,让我不敢懈怠。
当时看了一些左倾书籍,社会经验不多,但自以为掌握了“进步意识”,有时会在报纸上发表一些小文章。有一次我挑了几篇给任老师看。他看了,却冷冷地说:“不好。”然后他指出:“你这么急着看你的文章不好。”我不禁觉得泼了一盆冷水,觉得任老师对我要求太高了。几天后,任老师给我看了他的学生作文纸。这些同学和我差不多大,但是文笔真的很好,让人觉得清新轻松。我还记得有一篇描写湖景的作文卷,有一句“远山乘波而来”之类的话,任先生在旁边加了点,以示褒奖。
在此之前,我不知道什么是“文学精神”。经过任老师的指点,我开始明白了一点。当时我还问他关于我正在读的金圣叹对杜甫诗歌的批评。他叫我不要看,说:“金评分裂了原文的气势,不好。”“气”是中国传统文化中一个独特的范畴。上世纪80年代末,我曾撰文指出,在西方很难找到一个与“气”相对应的词,但在中国的文化传统中,“气”的概念存在于各个领域。早在曹丕在《典论论文》中提出“文以气为本”之前,王充在《七星篇》中就已经触及了“气”的概念。90年代末,钱刚给我整理了一份学术年表,说我因为任老师的教导而注意到文学风格,就是这个意思。
任先生一生坎坷。他反对右派时被定为“极右”,一方面是鼓励学生走“白专”道路,另一方面是因为龙泉窑遗址被破坏而提出呼吁和批评。从此被剥夺了各种权利,不准教书,不准发表文章,一个月只给30多元生活费,让他在资料室工作。为了维持全家人的生活,他不得不卖掉心爱的藏书和古代石碑。夏、任哲思先生和任先生的文章对此有详细的描述。任老师曾经是夏先生的高足,两人的关系可以说是师友,感情很深。反右后,任先生身处逆境,身患重病,但仍勤奋读书。他所写的学术论文,除了1961年那段短暂而松散的时期(如为中国文史丛书写的《经典传记三问》)之外,大部分都无法发表。夏先生慷慨地签上自己的名字,拿到报纸上发表,稿费交给任先生补贴家用。“文化大革命”爆发时,夏先生为此多次受到批判,两人所受的屈辱和折磨可想而知。当时任先生肝癌晚期。文革第二年秋天,任先生终于抑郁了,春秋四绝。任先生临终前曾说:“我死了,夏先生可以少受点罪。”我是90年代去杭州才认识任平仙夫妇的。有一次我专程请任平师兄带我去他家见我的小三,和她合影留念,以表对任老师的谢意。那时候我已经70多岁了。任平哥哥让我和珍妮并排坐在一起拍照。经过半天的相互让步,我还是站在珍妮身后拍了张照片。这张照片收录在我的图片传记《岁月穿越》中。
论俗语:章太炎尝云,疮疤洋人恨镜,屈曲人恨绳。所以建议往往是权力大忌,直来直去是社会不容忍的。喔!任先生两者兼得,怎能不陷入苦海?他的敬业精神令人钦佩。他待人接物要直,也是可以理解的。但有时候我会想,他是不是太执着于待人接物了?对于这种性格,我不知道该称赞还是该痛惜。
前几年有人说,任先生在50年代初任某大学教务长时,一心要搞好教学,严格要求自己,用同样的标准要求别人。他曾经在别人上课的时候去偷听,发现解释有误,忍不住站出来大声说出来,让对方觉得很尴尬。
我能理解任老师的性格。我相信,任老师这样做,并没有什么大展身手,贬低别人的意思。他比那些看似卑微的伪君子善良多了。然而,他太急于求成,考虑不周。
最近,我在无邪堂阅读了朱益昕的问题解答,并谈到了和谐与调解的问题。无邪堂认为,人与人之间必须和解,自力更生和调解是齐头并进的。他还说,“介绍自己,就怪别人,到处都是刺。”《无邪堂答问》这本书有多重修身哲理,其中很多精辟见解令人信服,上面引用的话也不错。而无邪堂是理学家,很少关注甚至鄙视人的气质。人不可能完全被道德规范的约束塑造,按照理性的支配行事。人是复杂的,人的气质有时会突破理性的藩篱,人的德性有时会带有一些负面因素。所以,人当然要追求完美,但没有人能真正做到完美。“人无完人”这句话也很明白。
任先生难免会患上无邪堂所指的“自己的介绍会怪别人”的病,但我想,如果去掉这个因素,要求他与世人同归于尽,那么,他的正直与敬业恐怕也就消失了。因为,有些缺陷往往掺杂着美德。这是性格产生的,很难分解。如果你移除了这个相位,通常那个相位将不复存在。这恐怕是人生很多烦恼和悲剧的原因之一。任先生逃不出这个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