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些树长在屋顶上。
是的,还在地上,不是六楼。这是我此刻的真实感受。这不是幻觉,也不刺眼,而是因为树,这些长在屋顶上的树。树的种类很多,有灌木也有乔木,还有花草,都变成了森林,覆盖了土壤,和我们小区楼下的花园没有太大区别。真理是从远处仰望发现的,不是仰视,也不是俯视,而是仰视,不经意,自然而然。平视中映入我眼帘的不是小区里安静的树林,绿色的草坪和反季节的鲜花,远近,错落有致的高楼。虽然眼前也有这些,也有黑土地,也有潺潺流水,也有鸟语花香,蓝天白云,但显然,已经不是从前的样子了。树木花草不是静静的,静静地蛰伏在小区的楼房之间。面对挺拔的四周,他们甚至有点老谋深算。群楼没有以前那么嚣张了。鸟儿的呢喃和飞机草的芬芳不再单纯,不时被尾气和汽车的嘟嘟声打扰。一切正常的秩序都被打乱了,仿佛西方现代主义的魔力突然作用于其上,让这个城市的一切突然时空颠倒,逻辑混乱;而我,则是一头冲进这座现代都市的远古怪兽。
或者回到树上。这让我思绪纷乱,此刻我正和树一起护送。我不太了解这些长在屋顶上的树。其中只有杉木、银杏、苏铁等少数几种比较知名,其余都不为人知。
首先,我想到了黄。不是它的挺拔,多叶,而是它的芬芳。事实上,屋顶上的这株黄色三叶草既不高也不直。它只是屋顶小森林里的一个普通成员。但其香一枝独秀,清香扑鼻。同行的一个朋友说,刚才我闻到楼下很远就有沁人心脾的香味,但不知道是哪里来的。我一直患有轻度鼻炎,对味道不敏感。刚才在楼下没注意到有什么异样。上楼后注意到这种浓郁的香味。初夏,阳光柔和,一场小雨洗涤着城市的天空,让它干净、温暖、明亮。就在这个时候,黄色三叶草的香味溢出,充满了这座名为东湖雅居的建筑,或者更确切地说,它的六楼顶部。我猜想,那香想跑遍全世界,就像一个美女,总希望有更多的人回头欣赏。锦里夜行,不如不远散香。但是风不懂花的意义。它轻轻地来,悄悄地去。在漫长的旅途中,它不想带上鲜花。黄三叶草的香味溢出来,堵在屋顶上。电梯门打开的一瞬间,迎面撞上了我们。我是真的醉了,那么纯洁,丰富,温暖,可爱。我相信喜欢的不只是女性。
这个故事很古老,充满了悲伤和沮丧。这个时候绝对不应该提,但还是不请自来。还是在那个城乡差别犹如天壤之别的时代,我的一个出生在农村的男同学爱上了一个城里的女同学。应该说,他们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们是真心相爱的。但是,城市和农村之间的差别是巨大的。农村很穷,没有什么珍贵的东西可以作为爱的信物。一个偶然的机会,走进了黄他们爱的世界。没想到,第一次他小心翼翼的送给她,她很喜欢,又闻了闻,给了他一个甜蜜的初吻。于是,在开花的季节,他每天采摘、送货;花期过了,他还是每天爬上枝头,找啊找,希望出现奇迹。终于有一天,他中暑了,从树上掉下来,瘫痪了。为了不牵连到她,他咬紧牙关,选择了拒绝,选择了消失。她父母知道后,怕他们处境困难,强行把她带到另一个城市。我不知道这个结果对《爱的种子》中的两个年轻男女意味着什么,也不知道他们心爱的小屋是否还阳光明媚。我只知道事物比纯粹的感情更强大,城市和乡村的嫁接一直是一个矛盾的命题。一朵被刻意呵护的爱情之花,难以经历风雨。第二年,第三年,以及随后的每一个花季,爱情之花都没有在他们冰冻的世界里绽放。
地球是母亲,植物是孩子。离开了地球,这个屋顶的树是怎么来的,怎么长的?我想知道。直到一个周末,几个朋友相约去一个人造花园玩,我才发现了这个秘密。
在锦绣花都。从我们住的小区出发,沿着滨江大道往南走几公里,过岷江大桥。原来,这里是一片沙滩荒地。经过精心的规划和建设,繁花似锦,成为远近闻名的山水园林。原来是岷江冲击平原,山和水都是人工建造的。河滩里的砂石是城市建设的宝贵材料。在取沙石的过程中,岩石和淤泥堆积在一旁,成为一座拔地而起的大山。挖好的坑让河中的水透过沙层渗透进来,过滤掉大河中携带的杂质,把脏乱难看的坑洼填成一条纯净干净的小溪。如果人们亲近,他们可以从中学习。还有山水,由于当地的神奇变化,在老板赚钱和高楼崛起之间。不得不佩服店主的原创。只有树是外来的,陌生的,不同的土壤,不同的地方口音。很容易联想到城市里的流浪者。他们来自农村,从穷乡僻壤进入城市。环境可能从出生就很熟悉,但他们的心总是在飘,不知道哪里才是真正属于自己的家。
首先我注意到了银杏,这和东湖的雅致居所有关。或者说,是因为东湖雅居楼顶的树。银杏又粗又壮,但不是我们平时在农村看到的那种。它不自然粗糙,绿影曼妙,却布满了人工装饰的痕迹。银杏在山的旁边,在水的一面,立在一个叫天香营的建筑前,似乎凸显了它在主人心目中的地位。显然是刚移植过来的,怕风一吹影响成活。树的周围有实心的三角形支架。这样的树更接近柏拉图式的抽象或树的形象。过长的树枝被锯掉了,只剩下一个桩头,集活力、结实、成熟、活泼于一身。它看起来像一个巨大的盆景。我没有考证东湖雅居楼顶的树是不是从这里移植过来的,但是我相信城市楼顶的树一定和这样的人工园林有关。从主持人的介绍中得知,这是一种成熟的商业模式。园林公司挨家挨户找,在乡下找树,或者树。当然不是普通的树,而是古老、著名、奇形怪状的树。以柴火的价格,便宜买来,有土有树,人抬上车,历经千辛万苦抬进城。然后根据城里人的喜好和审美需求,修枝剪叶,在园子里培育,逐渐养出成熟的树,再以高出进价几倍甚至几十倍的价格卖给城里的单位。于是,这些原本生长在乡村的树,变成了城市的最爱,被种植在街道、公园、小区旁,或者房前屋后。屋顶上种的树很少,却反映了城里人向往城市,却又不敢远离乡村、土壤、树木,在无根的城市里漂浮在空中楼阁的恐惧。
灵王腰细,楚国饥。没想到,这种屋顶上的树也和政治有关。没想到现在流行植树政治。
我手里有一本杂志,专门介绍植树政治的奥秘。资料显示,随着我国工业化、城镇化的推进,全国正在掀起创建园林城市、田园城市、森林城市的高潮。人们开始用批判的眼光看待和审视城市中的树木。那些曾经救过风吹雨打,吐故纳新,带给我们阴凉和富氧离子的树,正在接受命运的重排。有些人甚至将树木与城市精神、城市形象和城市风格联系在一起。觉得自己失去了精神、人格、风格的城市管理者,从树开始,千方百计,挖空心思,按照自己的好恶和审美模式,寻找自己的城市,自己喜欢的树,自己的精神家园。众人千百度寻之,穿破铁鞋。它不是无处可寻,但似乎找到了。在钢筋混凝土怪物的丛林中,在噪音中。比如北京的国槐、上海的香樟、重庆的栲树、广州的木棉、武汉的水杉、乌鲁木齐的榆树、南京的雪松、深圳的红树林、三亚的椰子、眉山的榕树。这些或吉利或不吉利的树,像皇帝的玉玺一样受到宠爱,纷纷被赋予了市树的桂冠,占据了城市所有的风水宝地。
于是,换树移树被推上了政治舞台。
在植树政治的鼓动下,为了给这些帝王树王让路,城市开始“废百家,独尊儒术”,掀起了一股“伐、掘、移、改”的浪潮。虽然从农村移植到城市的树木,从生树到成熟树的成活率不到50%,但人们依然无怨无悔,毫不犹豫。据说某市在北京组织了几千人唱红歌,同时花了几十亿换树。我不知道这样做的目的。我想是用秋天银杏耀眼的金黄色来映衬响彻大地的红色声音吧。一条闻起来还是墨香的新闻,就在前几天各大媒体上,新闻背景还得进一步追溯。据说1928年,孙中山的遗体从北京迁到南京时,时任南京首任市长的他选择了梧桐作为市树。此后,南京的中山路、南路、北路等以“中山”命名的区域都种植了梧桐树。这些坚守街头的梧桐树,为一个伟大的灵魂遮风挡雨,播撒了近百年的阴凉与宁静。还有香樟、国槐、合欢、女贞、栾树、臭椿、楸树、银杏、水杉、樱花、桂花、山核桃等等,共同守护着这座城市的绿色和清新。但是,星星变了,时代变了,南京的市长变了,城市的树也变了,从梧桐变成了杉树。为了给现在的城市树木让路,南京地铁3号线、10线建设中,有一批60年以上的老梧桐,成了规划中的幽灵;40多棵梧桐树瞬间被放倒;有一场由市民自发组织的树木保护运动。所以,我在对南京现任市长感到悲哀和不可思议的同时,对第一任市长和南京市民心存敬畏,因为他们自发、自觉、勇敢的壮举,不仅捍卫了一批世纪梧桐。
在锦绣花都,在这棵新移植的银杏树下,公司老板用略带自信和自豪的语气向我介绍了这棵树在城市里曲折而不平凡的经历。不知怎么的,老板的情绪没有感染到我。相反,当我看到这棵没有胳膊和腿,遍体鳞伤的树时,我感到了一丝隐隐的疼痛。虽然我明白这是城市,是我们城市人的错,不能怪老板。公司以盈利为目的,只要合法经营,无可厚非。我相信我内心的痛苦和银杏在我灵魂中的位置有关。亿万年来,从藻类开始,到恐龙消失,在地球的生命序列中,银杏成为这颗蓝色星球的主人远远早于我们。谁能怀疑现在遇见我们的每一棵银杏树都是经历了亿万年的生命接力才走到今天的?即使是爱情,银杏也充满了浪漫。很像我们人类,我们不仅雌雄同体,还会时不时地移动,结出果实和花粉,风是媒介,让一种互怜接近;也是因为坚持和忠诚。所以,在冰川的第四季,恐龙灭绝了,银杏却留了下来,陪伴着我们到了今天。相比亿万年的坚持,我们只是匆匆的过客。无论论资排辈,论忠诚,我们都不敢和银杏比。但是,我们要发号施令,按照自己的意志支配银杏和树木,改变生命周期的规律。
很难将一棵巨大的树连根拔起带走,连同树根包裹的泥土,从大山深处运到城市。老板的一句话把我带到了另一场人生冒险。他说,放飞来探树的飞鸽,是在山野和村庄里偶遇这棵树的。不,确切的说,两棵树,一雌,长在高高的悬崖下,是农家小屋边上极好的风水;一只雄性,生长在高高的悬崖上。根据经验判断,这两棵树至少有100岁了。真是一个惊喜。尤其是小屋边上的这棵树,不仅粗壮结实,还在人多的高处分叉,一分为三,以便带着年幼的孩子抬头凝视高崖半山腰的那棵树。段是一个幸福的家庭,在树和它的主人旁边有一个小屋。我真的不忍心把他们分开,但是怜悯战胜不了欲望。城里人都想要这样一棵树,何况物以稀为贵,欲望背后是利益。当然这句话不是老板说的,是我猜的。我只是侧身问老板,这棵树培育成成熟树后能卖多少钱。老板说有人出30万,他不想卖。他想把这棵树留在花园里当风水树,呵护这个花园,拥有自己的梦想。我又问,这棵树的购买和移植费用是多少?老板回答说,采购本身没多少钱,两三万就行。老板补充道,这在农村已经是高价了,但在其他地方,最多也就一万块钱。问题是老乡不肯卖,说这棵树跟了他好几代,就像家里的亲人一样,不忍心把他们分开。我送的人坚持涨价,一个老乡的女儿刚考上大学,担心学费。更贵的是树木的挖掘和搬运,以及从生到熟的栽培费用。算下来,总花费将超过10万元。
挖树那天,老板组织了二十多个民工上阵。先是坐了七八个小时的大巴,然后走了十几里路到了老家,开始挖树。因为树老了,怕不好养,老板亲自来到现场,不停地告诉他,挖掘半径要尽量宽,树兜要尽量大,根系要尽量多,多带土。结果花了很长时间才把树挖出来。然后,去掉多余的枝叶,用花把树绑起来,绑成十个人的轿子,二十几个人轮流抬。坡陡路窄,根本无法正常行走。你只能一步一步地往前走,却不能一小时移动一英里。当你移动到路边时,已经是午夜了。中间也有烦恼,你承受不起。交警,路政,林业,农民都要闹。没有办法,最好的办法就是拿钱摆平,三五百,一千到八百,硬着头皮给就是了;一株几十块钱的稻秧还得给,不尽快走还会有更多麻烦。总之能用钱摆平的事情是最简单的。我害怕节外生枝,要求你的树,或者要求太多。在这种情况下,我们不得不以恶制恶。只要不杀人,就不怕。有人会买。
老板说,真正让他难受的是那个老乡。老板再三表示,老乡真的不想卖树,但是他们的诚意打动了他,当然有高价。挖树那天,所有的村民都离开了家。他们说不忍心看着树被挖,怕自己心软,改变了卖树的决定。而且村里人是有决心的,不能反悔,会被人笑话的。据说村民晚上回家,抱着又深又空的树坑哭了很久。
听了老板的介绍,心里像打翻了五味瓶,有一种说不出的情绪因为这些树而澎湃。屋顶的建筑除了黄兰和银杏,大部分都是苏铁,各种品种和题材的苏铁。据说这个老板创业的时候,因为铁树开花,带来好运,发了财,所以盖了这栋楼。从那以后,我就迷信苏铁,在屋顶种了很多。他认为,东方不亮西方亮,这棵铁树就不开,那棵铁树就开。不断开花的苏铁,能给自己带来好运。于是,屋顶的树不再是单纯的风景,而是承载了一些期待。
此刻身在楼顶,面对从农村进城的各种树,楼顶的,楼下的,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