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遥远的声音》原文
我一直不敢写那个时代,那些人物。
我不仅不敢写,甚至不敢盯着听。有时候,我怀疑他们是否真的存在。如果我不怀疑的话,那我在很多其他时候一定会怀疑很多人。我曾暗自判断,如果他们真的存在,他们不可能代表中国。但每次面对世界文明史上让我们汗颜的篇章,我总想给外国的朋友们讲讲那些关于他们的故事。外国朋友真的能看懂这些故事吗?好像很难。所以,只有这些故事才能代表中国。他们能代表中国却在中国显得陌生而孤独,是他们的错还是中国的错?我不知道。
像一股奇怪的风,早已过去,却让整个地球惊恐不已,记忆犹新。就连历代语言学家赋予它的词汇都少不了“风”字:浪漫、婉约、沈峰、风情、韵味...的确,这是一种奇怪的风。
说到这里,读者已经明白我说的是魏晋。
我一直在回避,因为太伤精神了。这是另一个心灵和人格的世界。哪怕只是仰视,也会比较我们习以为常的一切的平庸。平庸,现在我们已经习惯了,会带来稳定。谈论各种我们内心可以控制的文化现象,似乎是我们的职业和使命。有时候我会想,既然我的心能控制,那再谈又有什么意义呢?但真正让我陷入震惊和陌生感的,毕竟按照我的气质和年龄,我会退缩和犹豫。
半年前和一个研究生聊天,意外地聊到了中国文化中“浪漫”的一脉。我突然向他提起前辈的一句话:真正能称得上浪漫的是“魏晋晚唐诗”。研究生眼睛一亮,似乎深有体会。我带的几个研究生在报考之前都是大学老师,文化底蕴不薄,所以几次见面之后,魏晋人物就成了一个无法回避的话题。每次说起,心里总有一种莫名的涌动,但每次都想不通。
不久前,我收到台湾省中国文化大学副教授唐博士的大作《魏晋风度》。唐先生在书的扉页上写道,他在台北看了我的一本书,“我很惊讶,想不到今天又听到了开头的声音。”唐先生所谓的“始声”,指的是魏晋名士在期初的淋漓玄谈。当然,唐先生是在抬举我,但我不禁用他的题词去思考:也许我不知道什么时候,我们已经和我们所恐惧的对象有过一次无声的交流。
所以,让我们稍微深入一点。我在书桌前直起身子,停顿了一下,轻轻地摊开稿纸。从来没有一篇文章让我如此僵硬。
二
这是一个真正的乱世。
出现了一批名副其实的铁血英雄,传播了强大的生命意志,普及了“胜者为王,败者为敌”的政治逻辑。哪怕是一条偏僻的小巷,也会因为震惊、崇拜、窥视、激动而变得激烈。突然,英雄们一个接一个地死去了,龙在他们之间生活了大半辈子。他们的年龄差不多,所以他们总是在大约同一时间离开这个世界。就像突然从紧绷的绳索中挣脱,历史突然变得松弛,却又剧烈地摇晃起来。英雄留下的激情还在,后人还在,部下还在,亲信还在,但掌控这一切的巨人已经枯萎在黑暗的坟墓里;与此同时,过去被英雄豪杰的巨大力量所掩盖和制服的各种社会力量,突然又重新汹涌起来,为自己争夺权力和地位。这两股力量的碰撞,相比以往英雄的威严,拉低了几个社会价值。于是,宏大的愿景没有了,波澜壮阔的战斗没有了,历史的诗意也没有了。取而代之的是勾心斗角、狼狈为奸、投机取巧,取而代之的是政治、谋反、谋杀。刚开始的时候,英雄们也会玩这一切,但这出戏却止步于玩,他们的奋斗主题依然响亮,充满人格魅力。当英雄逝去,一切手段成为主题,历史失去了可以摆上台面的灵魂,进入无序状态。专制秩序会酝酿黑暗,混乱无序也会酝酿黑暗。当我们习惯于谈论乱世的时候,我们指的是无序的黑暗。
魏晋就是这样一个混乱黑暗的“后英雄时期”。
曹操毕竟是个硬汉英雄,但就像他自己说的,“龟虽长命,但时有发生,终有化为尘土之时。”66岁时,他去世了。原则上他有二十五个儿子,包括才华横溢的曹丕和曹植,应该可以安全地将曹植的基业代代相传。但是,众所周知,事情刚刚发展到让别人看到曹丕和曹植两兄弟都觉得很难过的地步。他们怎么可能有更多的权力去对付家族之外的政敌?没过多久,司马氏集团打败了曹氏集团,曹操的功绩彻底毁于一旦。这其中,最可怜的是那些或多或少都有政治热情的文人名士。他们最容易被英雄人格所吸引。而且这些英雄人物及其家族中,有的是文才横溢的大知识分子,在其周围自然形成了文人群体。在政治斗争激烈的时候,这些文人名士都成了刀下鬼,死得比政客还惨。
我一直在想,为什么魏晋乱世,文人名士的命那么不值钱?思考的结果是,看起来没有价值,恰恰是因为太有价值了。当时大量的学者、名人继承了春秋战国、秦汉以来的哲学、社会学、政治学、军事学,他们能够以实际的智力水平和广泛的社会声望有效地辅助各种政治集团。所以拉拢他们往往关系到政治集团的口味和成败;杀他们是因为我们真的很怕他们,防范他们为其他政治团体工作。
相比之下,被秦始皇欺骗的儒生的个体人格形象还比较模糊,而魏晋被杀的知识分子,各方面都不一样。他们早已是真正的名人,他们的姓氏、事迹、人品、名声,已经用他们的鲜血渗入了华夏大地和文明史。没有比这更痛苦的了;历史的恐怖莫过于此。
玄学的创始人、哲学家、诗人、谋士言和被杀;政治家、诗人、博物学家张华遇害;与中国古代最著名的美男子陆机齐名的诗人潘岳被杀;中国古代山水诗的开山鼻祖谢灵运,千百年来被许多活在人们口中的一流诗人扼杀。写出了波澜壮阔的历史巨著《后汉书》的杰出历史学家叶凡被杀害;…………
这个列表可能很长。杀死他们的罪行很多,但没有人能拯救他们,为他们辩护。大家对他们的死都很淡泊,也许说了几天,但周围杀气很浓,没人敢多说话。时过境迁,新的混乱和迷茫摆在人们面前,翻旧账的兴趣早已索然无味。于是,在中国古代,文化名人的大规模被杀,从来没有引起过太大的社会动荡,甚至后人在编年史上写这些东西时的文笔,也像一口古井一样平静。
真正不能淡定的,是那些在血泊边缘低头躲过一劫的名人。吓一群,吓俗了,胆小了,圆滑了,变节了,沉默了,这是自然的,人是很脆弱的,从肢体结构到神经系统,不能深责;然而,毕竟有人从震惊中恢复过来,重新审视哲学、历史和生活方式。因此,一种独特的生活方式从黑暗、混乱和血腥的挤压中脱颖而出。
三
当时,曹操身边有一个受过良好教育的,值得信任的职员叫阮,他生了一个儿子叫阮籍。曹操死的时候,阮籍刚刚十岁,注定要面对“后英雄时期”的乱世,见证了那么多血和头。可惜他充满了历史文化感,我们无法知道他内心会承受多少痛苦。
我们只知道阮籍喜欢一个人坐在木车里游荡,木车载着酒,没有方向地向前行驶。土路不平,木车颠簸,坛子晃动,他的手抖着缰绳。突然,马停了下来。他定睛一看,路走到了尽头。真的没办法了吗?他用沙哑的声音问自己,眼里已经有了泪水。最后,抽泣变成了哭泣,哭够了,拉着缰绳往回赶,另寻出路。另一条路走到了尽头,他又哭了。一路走着哭着,荒草间没人听见,他只哭给自己听。
有一天,他就这样来到了河南荥阳光雾山。他知道这是楚汉斗争最激烈的地方。山上还有古城遗址,东城屯有项羽,西城屯有刘邦,相隔二百步,一条光雾河流淌。河水潺潺,城基荒芜,风浩荡,落叶满山。阮籍徘徊良久,叹道:“当年无英雄,竖子成名!”"
他的叹息不知何故传遍了全世界。也许是因为那天路途遥远,他破例带了一个同事?
或者是他自己在哪里录的这个感叹?不管怎么说,这句感叹已经成为了未来千年里许多有着英雄梦和孤独的历史人物的共同心声。直到20世纪,孤独的鲁迅还引用它。毛泽东在读鲁迅的书时发现了它,它也被写进了一封更孤独的家书里。鲁迅凭记忆引用,记错了两个字,毛泽东也是。
问题是,阮籍的叹息指向谁?
可能指的是刘邦。刘邦赢得楚汉之争,是因为他的对手项羽不是真正的英雄。在一个没有真正英雄的时代,你只能让一个微不足道的男孩出名。
也可能同时指刘邦和项羽。因为他叹的是“功名”而不是“胜利”,刘和项无论胜负都功成名就。在他看来,他们不配出名,也不是英雄。甚至可能反过来。他承认刘邦和项羽都是英雄,但他们早就不在了,留下眼前这些小人物虚名。面对着刘和项的遗骨,他感叹这个世界的稀缺。似乎苏东坡就是这么理解的。有个朋友曾经问过他:阮籍说“当无英雄,立子成名”。“竖子”是指刘邦吗?苏东坡回答:“没有..受伤的时候没有刘,也没有项。竖子指魏晋之耳。”既然相反的理解也能说得通,那就只能以更超然的态度对待这句话了。
广阔的九州大地,到处都是争当英雄留下的伤痕,但哪个时代出现过真正的英雄?既然没有英雄,为何世界如此热闹?或许,正是因为没有英雄,世界才如此热闹?
我相信光雾山对阮籍的练习更是枯燥无味。在中国古代,瞻仰古迹是文人一生中的一件大事。在历史与地理的交织中,闪电般的生命感悟甚至改造了一个人。应该是黄昏的时候。离开光雾山后,阮籍的木车在夕阳和枯草中越走越慢。这一次,他不哭了,但仍有一股阴沉的气流涌向他的喉咙和嘴巴。他吐得很长,音调浑厚悠扬。喉咙和鼻音翻滚了几下,最后声音汇集在唇齿间,成为飘荡在山风黄昏间的呢喃。这哨声并不刺耳,但却婉转高亢。
这也是一种唱法。阮籍以前听别人说过,好像叫“萧”。萧不承担实际内容,不遵循既定格式,只是随意吐露一派风骨,一个调子,所以特别适合乱世名士。吼一声什么都抓不住,但一切都在里面。这一天,阮籍真正体会到了木车呼啸的浓浓味道,那优美而孤独的声音回荡在夜空中。
对阮籍来说,更重要的一座山是苏门山。苏门山在河南省辉县。当时,著名的隐士孙登隐居在此。苏门山因孙登而闻名,孙登常被称为苏门先生。阮籍上山后,蹲在孙登面前,向他问了一系列重要的历史和哲学问题,但孙登似乎什么也没听见,连眼睛都没转。
阮籍看着孙登像个泥塑木雕,突然意识到自己的重大问题有多无聊。那就赶紧剪掉。也许另一个词汇系统可以和你面前的高手交流?仿佛被一种神奇的力量撼动,他慢慢尖叫起来。吹了一会儿口哨,再看孙登。孙登笑着评论他说:“再来一次。”阮籍听了,连忙站起来,对着山云尖叫了半天。绕了一圈口哨,孙登又恢复了平静和从容。他知道,他已经和大师完成了一次交流,他的旅行没有白费。
阮籍下山了,有点高兴,又有点不知所措。但就在半山腰,奇迹发生了。如果音乐响起,如果梵天在演奏,如果所有的鸟儿都在歌唱,一种难以想象的音乐突然在山野的森林和山谷间溢出。阮籍怔了一下,马上意识到这是孙登大师的啸声,辉煌而圣洁,我自己的啸声都不知道哪里比得上。但孙登大师显然不是想和他争胜,而是在回答他所有的历史和哲学问题。阮籍仰头倾听,直到啸声结束。然后匆匆回家,写了一本大人先生的传记。
他从孙登那里学到了什么是“大人”。他在文章中说“成人”是一种与造物同在,与天地共存,逍遥自在,与道和谐的存在。相比之下,世界上那些束缚修行,满脑子绳墨的君子,是多么可笑。天地在不断变化。绅士可以坚持哪些礼仪?说到底,自以为是的君子践行礼仪就像是寄生在裤裆缝里的虱子。爬来爬去爬不出裤裆缝,还标榜遵守规则;饿了就咬一口,还以为找到了什么风水房子。
这篇文章如此辛辣,我们可以知道他将如何表现自己。
—————————————见东坡支林一、东坡题记二。
四
平心而论,阮籍一生的政治经历并不算险恶,所以他的怪异行为也不能算是直截了当的政治反抗。志杰的政治抗争,无论多么英勇激烈,也只属于政治范畴,阮籍似乎决心要在自己的生命形式和生活方式上做出一番新的景象。
他亲眼目睹了政治斗争的残酷,但在他看来,既然双方都不是英雄行为,他也就不认真判断谁对谁错。难道一定要用新血来形容血的教训吗?不,他是在一群他认识和不认识的学者名人的新坟里,暴力地醒悟到生命的极端卑微和珍贵。他弯下腰,伸出双手,以生命的名义讨回一点自主和自由。他去过光雾山和苏曼,看过废墟,听过嚎叫。他已经是一个独一无二的人,接近他的“成年人”。
人们会说他古怪,但在他眼里,生来是个大活人却活得像个虱子,真的很古怪。作为一个虱子,忧郁地看人是很奇怪的。
首先让人觉得怪异的,大概就是他对官场的态度。对于中国历代的人来说,觊觎官场、回避官场、整顿官场、对抗官场都无可厚非,但是阮籍却给了官场一个洒脱的游戏,让大家觉得很奇怪。
阮籍逃过了官职,但也没有完全躲起来。有时候我会一时冲动。偏偏在改朝换代时期,他不仅保住了性命,还被视为政治上的远见卓识,其实是误解了他。比如曹爽让他做官。他说他身体不好,隐居在乡下。一年后,曹爽落马,牵扯众多名人,他安然无恙;但是获胜的司马昭想嫁给他。每次去他家当媒人,他都醉了两个月,结婚的想法落空了。
有一次他很随意地对司马昭说:“我去过山东东平,很喜欢那里的风土人情。”听了这话,司马昭让他去东平做官。阮籍骑驴到东平后,视察了官府的办公作风。东张西望一番后,他立即下令拆掉政府办公室重叠的墙壁,让一直被锁在各自房间里独自办公的官员们一下子置身于一个内外可以互相监控、互相交流的明亮环境中,办公内容和办公效率顿时大变。这一举措即使从一千多年后的今天的行政管理来看,也可以说是“牛鼻子”。世界上很多现代企业的办公空间不都是追求高透明度的集体氛围吗?但我们阮籍只是骑在驴背上想想而已。此外,他还大刀阔斧地简化了法规,大家都深信不疑,完全遵守。他觉得东平的工作已经做完了,还是骑着毛驴回到了洛阳。他算了一下,总在东平待了十几天。
后人说阮籍一生认真上班,就是十几天。
唐代诗人李白对阮籍潇洒出仕的劲头十分钦佩。他曾写过一首诗:阮籍为太守,骑驴到东平。
判竹十多天,一旦风清。只用了十多天,留下了一个开放坦诚的东平。对阮籍来说,这不过是一出戏,美得让无数老于官商而无所事事的官僚顿时一脸尴尬。
难道他还想用这种快捷高效的方式整顿其他很多地方的行政机构?在人们的质疑声中,他突然提出要担任军官,并明确表示要担任北军步兵上尉。不过,他要求这个职位的唯一原因是步兵队长营房里的厨师特别会酿酒,他发现仓库里还有300瓶迎宾酒。到了之后,除了喝酒,什么都不管。中国古代有很多官员喝多了,喝多了误事的也不少。不过阮籍如此招摇,纯粹是为了仓库里的迎宾酒,实在是绝无仅有。当你敲开金印这个敲门砖,它就打开了一个芬芳的酒窖,所谓的“魏晋风度”就从这里飘了出来。
除了对官场的态度,更让阮籍奇怪的是他对伦理道德的蔑视。
比如,众所周知,礼教对男女交往的阻止极其严格,叔嫂不能说话,朋友的妻子不能见面,邻里的女人不能直视等等。成文和不成文的规则积累了很多,中国男人几乎成了一群最讨厌女人的奇怪动物,可笑的自信,可恨的好色推理,既装腔作势又战战兢兢。对于这一切,阮籍断然拒绝。有一次我嫂子想回娘家,他很大方的跟她告别,说了很多话,完全不顾叔侄不能说话的伦理。隔壁酒楼的小媳妇很漂亮。阮籍经常去喝酒,喝醉了就在人家脚边睡着。他不避嫌,小媳妇老公也不怀疑。
特别让我感动的一件事是,一个军校的女生很有才华,也很漂亮,可惜还没结婚就去世了。阮籍根本不认识这个家里的任何人,也不认识这个姑娘。他闻讯赶来吊唁,在灵堂痛哭,倾吐全部哀悼后离开。阮籍不会装,也没有表演感。那天他的眼泪都是真心的。这些眼泪不是为家庭流的,不是为冤案流的,是为一个美好而稍纵即逝的生命流的。这是荒谬的,这是高尚的。有了阮籍那一天的呐喊,中国几千年来的其他很多苦嚎,就显得太具体,太真实,太自私了。最后,一个真正的男人体面地哭了,不为别的,只为美丽,只为青春,只为异性,只为生命,抽象地哭,哭得淋漓尽致。在我看来,男人哭完了。
伦理的另一个优势是“孝顺”。孝顺与子女对父母的实际感情无关。最神奇的是父母去世时复杂的礼仪。三年服丧,三年吃素,三年不开心,甚至三年守墓,一分真心膨胀成了非常矫情,让生者和死者都痛苦了很久,在不该造假的地方大规模造假。阮籍的母亲就是在这种空气中去世的。
那天,他正好和别人下围棋。死讯传来,对方棋手要求停止下棋,阮籍却铁青着脸不肯罢手,坚持输赢。下完棋,他要了一个杯子,在别人惊恐的目光中喝了两口,然后大哭起来。他哭的时候吐了很多血。过了几天,他母亲下葬的时候,他吃肉喝酒,然后和母亲的遗体告别。此时,他已经因为悲痛而消瘦了。看到母亲的尸体,他放声大哭,吐血数升,几乎奄奄一息。
他完全不拘小节,母亲出殡那天喝酒吃肉,但对母亲去世的悲痛却像一个孝子一样深沉。这是永恒的真理:很多叛逆者往往比守卫者更忠于层层外在规范背后的核心。
阮籍突破了“孝”的礼仪,真正履行了孝道。像他的其他行为一样,他只想真实而自由地生活。
他的做法具有非常广泛的社会启示。更何况到了魏晋时期,由于连年战乱,礼教日益松懈,像他这样的名人,用自己的行为来移风易俗就足够了。据《世说新语》记载,即使是统治者司马昭也愿意迁就阮籍的行为。埋葬母亲后不久,阮籍应邀参加司马昭举行的宴会。席间,免不了喝酒吃肉。一个叫何增的官员当场站起来对司马昭说:“你一向主张以孝治国,可是今天正处于丧期的阮籍却坐在这里喝酒吃肉,这是大逆不道,应该严惩!”司马昭看了一眼义愤填膺的何增,缓缓说道:“你没看到阮籍因为悲伤过度而虚弱吗?身体虚弱的时候吃吃喝喝怎么了?你不能替他分忧,还能说什么!”
魏晋时代的一大好处就是生态和心态的多元。伦理道德依然大行其道,阮籍的行为被允许,所以世界很广阔。记得阮籍守丧期间,有一天我的朋友裴恺到阮籍母亲的灵堂里去吊唁哭泣,而阮籍则披头散发地坐着,既不站起来也不哭,只是眼睛直直的,表情茫然。
裴凯的吊唁出来后,马上有人对他说:“按照礼仪,办丧事的时候,主人会先哭,然后客人才会跟着哭。”这一次,我觉得阮籍根本没有哭。你为什么一个人哭?“这些言论大多是挑拨离间的小人,我不在乎。我很欣赏裴凯的回答。他说:“阮籍是礼仪之外的人,所以可以不顾礼仪;我还在礼仪中,所以我遵循礼仪。“我觉得裴恺虽然是个礼人,但在魏晋还是挺有风度的。他自己不通顺,但他愿意让世界通顺。
阮籍既然如此干脆地撕掉了旧的世俗经纬,直接拿走了人生的本义,当然不会受制于人际关系的包袱。他是名人,社会上有很多人想和他交朋友,而这些人很大一部分是以吃名人为生的:他们和名人交朋友是为了分享,分享的同时觊觎他们,稍有风吹草动就打小报告兴风作浪,一瞬间就把他们啄得团团转。阮籍身处乱世,这方面他见多识广。他深知世俗友情的不可靠,所以绝不会被一个看似真实又不真实的朋友圈所迷惑。他要找的人都不见了。刘邦和项羽只留下了一座鬼城,而孙邓大师只留下了万山炽焰。我亲爱的母亲早已离去,就连一个像武将女儿这样才貌双全的可爱人物,在我听说的时候也已不在人世。难以忍受的孤独包围着他,他厌倦了虚伪的来来往往,常常面面相觑。时间久了,阮籍的白眼已经成为一种明白无误的社会信号,一种自我保护的心理障碍。然而阮籍向外抛了个白眼,心里就不痛快了。他多么希望少翻白眼,让他深棕色的瞳孔真诚地面对另一双瞳孔!他一直在找,很难找到。在他母亲的葬礼上,他真诚地感谢前来吊唁的客人,但感谢仅止于此。发现即使在官职和社会声望都不低的情况下,阮籍眼角闪过的东西依然是白色的。
人家悼念他妈,他也面面相觑!这是非常不合理的,纪和他的随行人员有点不高兴。当他们回家的时候,他们被纪的弟弟听到了。弟弟听了并不惊讶,但他想了想,恍然大悟,赶紧备了酒,挟着琴来到灵堂。酒和琴与灵堂是多么矛盾,阮籍却站起来迎接。你在这里吗,我的朋友,像我一样不尊重礼仪的人?要不要用酒和音乐告别辛苦了一辈子的妈妈?阮籍心头一热,终于把深褐色的眼睛转向了年轻人。
这个年轻人就是嵇康,比阮籍小十三岁,他们以后会成为终生的朋友,而后世中国文化史的各个版本会把他们的名字永远排列在一起,分不开。
五
嵇康是曹操的第一个孙女婿,和已经逝去的英雄时代的关系比阮籍更直接。
嵇康是中国文化史上第一流的可爱人物。虽然和阮籍并列,而且比阮籍年轻,但是从整体人格上来说,他在我心目中的地位要比阮籍高很多,虽然他一直很崇拜阮籍。我思考过很多次这种感觉的原因。想来想去,终于明白,嵇康在反对什么、追求什么上,比阮籍更明确、更彻底,所以他的生命乐章更清晰、更响亮。
他的人生理念震惊了当时的人们:“不是唐舞,是瘦孔伷”,“越出名越自然”。
他完全无视各种由来已久的浮夸教条和礼仪,彻底厌恶仕途,因为他心中有一种人生境界令他着迷。这种人生境界的基本内容是摆脱束缚,回归自然,享受闲适。罗宗强教授在《玄学与魏晋士人心态》一书中说,嵇康把庄子的哲学变得人化,因而诗化,有道理。嵇康是一位实践论者,长期居住在河南焦作杨珊。后来在洛阳城外,他开了一家铁匠铺,每天在一棵大树下干活。他免费为别人打铁。如果有人以酒食为酬,他会很高兴,拉着别人在铁匠铺里尽情地喝酒。
一个难得的学者和伟大的艺术家,竟然在一个大城市附近趁热打铁!没有人要他打,只是自愿;没有什么功利目的,但是很有趣。与那些远离尘世、孤独寂寞的隐士相比,与那些贫弱的文人相比,嵇康真是健康得令人羡慕。
嵇康很帅,和阮籍平起平坐。为什么魏晋士人长得那么挺拔?你看一本正经的《晋书》,非要花很多笔墨在阮籍和嵇康身上,多写嵇康,说他到了“张龙风姿,自然天成”的地步。有个朋友,单涛,曾经用这么漂亮的一句话形容嵇康(夜叔):夜叔也是人,摇滚也是孤独独立的。其醉,巍峨若玉山将崩。现在,这岩石孤松,这雄伟的玉山在打铁,强健的肌肉,欢快的呐喊,炽烈的烈火,铿锵的铁锤。这个铁匠是不是《不忧不忧》《一个老师的忠告》《师法自然之难》《管蔡》《明丹》《解私》《养生》等许多传世佳作的作者?这熨斗真好。
嵇康不想让很多人知道这件事,也不想让别人去参观。知道他的脾气,他的好朋友、文学家向秀悄悄来到他身边,什么也不说,只是埋头帮他打铁。说起湘绣,他也是一个了不起的人物。他文笔好,精通《庄子》,但他更愿意做最忠实的朋友,到铁匠铺当帮手。他还去杨珊帮助另一个朋友陆安种菜和灌溉花园。陆安也是嵇康的好朋友。这些朋友都信奉回归自然,所以都干些体力活。湘绣四处奔波照顾很多地方,怕朋友太累太孤单。
嵇康和湘绣不喜欢在一起打铁的时候谈论人间的是非曲直,所以话不多。唯一的话题是谈论几个朋友,除了阮籍和吕安,还有单涛。吕安的哥哥吕迅关系很好。就是这样五六个可以称之为朋友的人,他们都很珍惜。在野外和自然生态中,他们永远不会放弃家庭的舒适。这种好感是彼此心照不宣的,强烈到几乎无动于衷。
就在打铁的时候,我突然看到一支豪华的车队从洛阳城驶来。为首的是一个贵族儿子,名叫钟会,是当时朝廷的宠臣。钟会是大书法家钟友的儿子。钟繇是魏国的一位伟大的助手,钟会本人博览群书。钟会一直很佩服嵇康,一度肃然起敬。比如他写完四篇论文就想给嵇康看一看,但是缺乏勇气。他只敢悄悄地把文章塞在嵇康住处的窗户里。
现在他的地位不低。听说嵇康在洛阳外打铁,决定大驾光临。钟会的拜访很招摇。按照魏《春秋》的记述,是“服肥衣轻,客如云”。
钟会把这次拜访搞得如此排场,可能是出于对嵇康的尊重,也可能是为了向嵇康展示点什么,但嵇康一眼就很拒绝了。这突如其来的噪音严重违背了他创造舒适状态的努力。他看了一眼钟会,连招呼都没打,就和湘秀打铁拼命了。他抡起锤子,湘绣拉风箱,没人看。
这可把钟慧推到了尴尬的境地。临行前,他向客人吹嘘海口。现在客人们都疑惑的看着他。他只能恨恨地盯着嵇康和向秀,看着他们慢慢干活。看了半天,嵇康还是没有说话的意思。他向客人挥挥手,上车赶马,回去了。
刚走了几步,嵇康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