世界上没有比金阁更美的了。

轰鸣的电车和一排排红色柱子的神社,是我对日本的印象。两者都可以在《金阁寺》这本书里找到,但《金阁寺》里所包含的日文远不止这些——每当我拿起一本书,三岛由纪夫那近乎刺耳的关于美、意识和行动的思辨之歌就会清晰而有条不紊地在我耳边抽打。

主角是个小和尚。让他与众不同的是他的口吃状态,这种状态从小就一直带给他强烈的自卑感。他周围的一切在他眼里都变得精致可恨。比如面对飞雪,他会产生“雪为什么不结巴”的疑惑,在疑惑的旋律中排解苦闷。唯有金阁,以其无与伦比的美丽,随时可能引领他。

在看到金阁之前,到处都是金阁;看到金阁后,他自己就变成了金阁,或者说金阁就藏在他可破坏的身体里。

无论是被尘埃和喧嚣包围的金阁,还是默默独自面对的金阁,黑暗中的金阁,阳光下的金阁,都为他遮蔽了生命,保护了他的生命。金阁成了精灵般的存在,时间赋予了美,最终积累成美,让事物精灵化。

金阁揆在他羞愧的时候随时出现。无论他是离开柏树逃走,还是和女房东一起留在山顶,还是面对插花女的过度绝望,金阁都将成为他连感知都无法感知的归宿,成为阻隔一切欲望的镇静剂。

最让他兴奋的是,摧毁他的一切也能摧毁金阁体,以至于危险成为他和金阁体之间的媒介。一个“不知道周的梦是还是的梦是周”的互动就这样诞生了,金哥和他之间有了一种平衡。

金阁被毁的想象,已经在二战多次空袭的心中萌发。直到最后小和尚自己把金阁烧了,获得了新生,变被动为主动的黑暗,不得不说是一次思想爆炸。

千百种关于金阁体毁灭的想法,比如毁灭固体美的可能性,火的偶然性,纵火的历史性,其实都是一种责任转移,旨在合理化这种残酷的想法,为疯狂的行动提供道德上的可行性,就像小和尚青年时代的愿望,成为自己心目中的暴君。毁灭就是完美,直到最后,依然被美所束缚和疲惫。

除了金阁之外,小和尚身边的人和事对他来说都有特定的意义。虽然这是一个非常主观的假设,但还是有迹可寻的。他的好朋友川川,对他来说是生命和光明的象征,几乎像金阁体一样存在。川川的突然去世对他打击很大。他安慰自己,被意外毁掉的纯美才是它的最终归宿。然而,当穆白最终告诉他川川之死的真相时,那一刻,他对纯美的想象瞬间崩塌,变成了一堆普通的玻璃渣。我想这是促使他烧毁金阁寺的重要原因之一。纯美应归于虚无,混入世间的美应化为灰烬。

小和尚生活的年代是日本战败前后,书中很少提及的战争是更深层次隐藏的精神杀手。对于没有冲到前线的人来说,战争似乎在某个时刻并不存在,似乎只是精神上的事件,但战争对人的影响远非肉体上的。在《昨日的世界》中,茨威格在第一次世界大战开始时写道,“一个两百万人口的城市觉得自己正在经历世界历史,陌生人在街上交谈。那时候人们对战争和冲突一无所知,还在憧憬美好的未来。”那种恍惚反映了人的恍惚精神,战争对人性的扭曲是无形而深刻的。

这本书里的女性人物都摆脱不了时代造就的悲伤。战争是他们生活和情感中巨大的幕布,带给他们看不到边际的阴影。爱上游子的海军逃兵,被军警包围后无路可逃,只好殉情;放荡的插花女在爱人战死沙场之前,也有一段悲伤的爱情故事;那个艺妓,由于美国士兵的欺凌和暴政,被迫死产。这一切对小和尚的精神产生了不可磨灭的影响,最终使他成为纵火的凶手。

在烧毁金阁前,小和尚似乎想抓住最后一根稻草。禅僧的出现对他并没有很大的敌意,甚至第一次被难以言喻的情绪所理解。那次简短而富有禅意的谈话,不知道是安慰了他,还是让他更加坚定。简而言之,他的精神第一次感到轻松。但是,稻草毕竟是稻草,和它下面的漩涡相比,那种解脱是短暂的。

“美是仇”是《金阁寺》一书的核心。人为的一切都可以毁灭美好,战争,纵火,人性。我们如何看待美,如何处理美,只是在意识的一瞬间,如何掌握意识这个武器,才是人类永恒的目标。

阅读书目:三岛由纪夫《金阁寺》

参考书目:茨威格的《昨日的世界》